魏家福争议中谢幕

对像中远魏家福这样兼具企业家和官员的双重身份的大型国企领导者来说，最受他们自己重视的仍是官员角色，这是他们引起公众争议的根源

犯下错误的船长史密斯拒绝登上救生筏，坚持指挥营救到最后一刻，然后和泰坦尼克号一起沉没在大洋之中。

同样曾犯下错误的魏家福，则将自己的高调坚持到最后一刻。就在接到正式退休通知的几天前，他依然去了一次欧洲，先是出席了法国总统奥朗德在爱丽舍宫的会见，随后又赶到希腊对该国总统授予自己的“大十字凤凰勋章”表示感谢。

7月1日下午，中远集团召开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大会，中组部副部长王京清宣布班子调整决定，由马泽华接替魏家福出任集团董事长、党组书记，李云鹏接替马泽华担任集团总经理。有消息称，魏家福在该会议中，一度哽咽。而中远集团内部人士向腾讯财经确认，在履行上市公司程序之后，魏将从中国远洋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国远洋）同步退休。

和史密斯船长一样，魏家福“船长”也同样没有机会挽救中国远洋这艘中国航运界的“航母”了，尽管中国远洋的境况要比泰坦尼克好得多——因为行业的周期性低谷总会过去，只要没有像泰坦尼克号那样船底彻底破洞，自然会水涨船高。

中组部宣读的决定中，明确表示魏的退休是“因年龄原因”。63岁的魏已在这个副部级的央企一把手位置“超时服役”三年，正是在这三年中，中国远洋连续两年成为A股亏损王。其在这个时点的退休，几乎没有人真正相信只是因为年龄。

“党中央、国务院了解我就够了”、“如果像个别股民骂的那样坏，我还能跟领导人参加金砖五国会议吗?”4月份的博鳌亚洲论坛，其在腾讯财经组织的沙龙上抛出的“语录”犹言在耳。

对于魏家福的评价早就出现了两极分化，但更耐人寻味的是，在其用高层支持为自己背书之后的几个月，何以形势发生急转，导致其未能从上层获得“顺水推舟”的两年时间，为自己正名？

最受争议的2008年

魏家福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在2008年犯下的错误，但豪气的承诺总是张口就来。

对于亏损，他认为主要是世界经济危机及航运周期的大环境导致。尽管认为行业低谷期不会很快结束，但这并没有阻碍他向投资者掷地有声地先是承诺“不会被ST”，这一承诺落空后,又在缺席今年3月份的2012年业绩发布会之后，很快弥补当时其他在场高层无人敢于承诺的遗憾，公开承诺不会退市。

“如果你掌握和我一样多的信息，那你一定会理解我。”2012年8月底的当年上半年业绩发布会上，魏家福引用了基辛格的这句话，寄望于获得股民的理解。

但自相矛盾的是，在上述发布会上，为了向媒体记者展示自己的判断力，魏家福提到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的2007年，自己对初露端倪的次贷危机进行研究后，果断地决定将公司存款从外资银行转移至国有大行，抓紧与银行签订授信协议以保证“现金为王”——既然准确预测到了金融危机的爆发，为何却仍然在2008年选择扩张？

2008年初，中国远洋对市场形势仍持乐观判断，不仅抓紧造船，同时也大量地租赁。为避免租金上涨而锁定价格，签订了大量的3-5年的高价船舶租赁合同。随后，金融危机带来的经济危机，直到目前仍令航运市场挣扎在低谷之中，中国远洋不得不长时间承受比市场价格高出八倍的租金，大受其伤。

但魏家福却不承认这一失误，面对批评和指责，他甚至公开声称，“全球航运业的大势如此，有人却单单拿中国远洋开刀，是居心不良。”

一位资深航运业内人士对腾讯财经表示，魏家福把亏损原因全部归结于大环境是片面的，2008年的判断失误正是首要原因。

尽管这样，在航运界内，腾讯财经接触到的几乎所有业内人士，对其的评价仍均是“功大于过”，其在掌舵期间，帮助中远成长为世界级规模的大企业。

大连海事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刘斌认为，魏家福在任一把手的15年为中远带来了国际化的视野，也极大地提升了中国航运企业的管理和运作水平，即使后期对航运周期有判断的失误，也不应掩盖其对中远的功劳。

很多人认为，如果他在三年前正常退休，可以把2008年埋下的“炸弹”扔给下一任，从而全身而退，而这也是中国的国企领导和政府官员的常干的事情。

但魏家福天生是个高调、好强的人，精力充沛的他自称要活到130岁，在他的主动申请之下，任期得到了延长。他坚持认为2008年的扩张不是个错误，很大原因或许在于，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这么干的，并且成果丰硕。

高调作风的两面性

魏家福的高调性格曾帮助他带领中远披荆斩棘，但在企业出现困难之后，这样的性格却成为了指摘的对象。

魏家福出身农家，加入中远时，是在船上做无线电报务员。8年之后，魏家福从报务员变为了船长，并在30多岁时就开始走上中远集团的领导岗位。这期间，敢说敢做的性格，帮助他从基层脱颖而出。

1993年，其在担任中远（控股）新加坡总裁时，之前的直接经验都在船队运营、没有接触过资本运作的魏家福，却通过收购一个上市公司，实现了中远新加坡公司的上市，开创了整个集团第一次的国际资本运作。

1998年，在出任中远集团总经理（当时还没有设董事长）之时，中远集团全年利润只有5.18亿元，且主营业务航运实际亏损。

接手之后，魏家福带领公司在国际市场上快速扩张，业务快速增长。中远集团的资产规模从1998年的564艘、1635万载重吨变成2012年的700余艘，5100多万载重吨，船队规模中国第一、世界第二。

企业的顺利扩张，也使得魏家福愈发自信。这期间，他频繁地出击国际会议，用并不那么标准但很流利的英语四处演讲，时常张开双臂，激情四溢。

不断地与西方打交道，让他也乐衷于西方企业家的生活方式。每年的博鳌亚洲论坛，都在中远集团旗下的一块高尔夫球场的比赛中拉开帷幕，魏家福几乎都会和菲律宾前总统拉莫斯等人一起作为开球嘉宾。2012年，他更是获得了总杆数的冠军。此外，在一次财经峰会上，主持人还透露魏家福夫妇的双人舞蹈跳得非常之好。

尽管中国众多企业家都爱好打高尔夫球，但当企业成为“亏损王”的时候，打高尔夫、跳舞就成为股民们指责的对象。而不顾企业的现实情况，轻易开出“不会ST”的空头支票，同样令股民十分不满。

当其因为连续两年成为“亏损王”而备受指责之时，魏家福又搬出了高层对自己的支持，强调企业虽然亏损，但为国家承担了大量的社会责任，高调宣称“党中央、国务院了解中远，我就足够了”，敢说的作风再次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去杠杆化的大背景

刚刚以高层的支持为自己背书的魏家福，几个月后收到的中组部退休令中，恰恰有那么一句：“根据党中央、国务院决定”。

公众之所以对魏家福的自辩反应激烈，很大部分原因在于，这反映出了国企高管的普遍认识状态：他们身上的企业管理者和官员的双重身份，最受高管们自己重视的，仍是官员的身份。而这一点被认为，正是国有企业效率低下，垄断领域无法让民资进入的原因所在。

新一届政府上任以来，近期银行业的流动性收紧，被认为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意味着经济增长模式不再依靠大量货币和投资来推动，重点转向“激活存量”，将资金导向以民营经济、小微企业为主的实体经济成为改革的大方向。由此，去杠杆化成为一个关键词。

这就意味着，原来的资金去向大头，国企和地方政府项目，将很可能不再得到之前的大力度支持，以给民营经济和小微企业腾出更多空间。

2006年，中远集团曾经公开抛出了资金“541”结构，即50%的发展资金来自于资本市场，40%来自银行贷款，只有10%来自自身的利润积累。过去的很多年间，中远正用这种资金的高杠杆模式驱动自己的规模扩张。

根据公司此前公布的数据，截至2011年9月30日，中国远洋共获得637.86亿元授信额度，其中还有382.17亿元的额度未用。这一授信数字在央企中也是非常之高。

当来自银行业的支持被分流之时，作为应对措施，国有企业势必在资金利用上去杠杆化，在经营上进一步市场化。提高市场竞争力和风险抵抗能力成为更重要的要求，规模扩张不再成为最显要的政绩。

今年4月份，李克强总理召开专家和企业座谈会，明确表示，要为民营企业发展提供一个与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一样的平等竞争环境。

由此看来，魏家福的一个“败笔”，就在于公司2011年巨额亏损后，向媒体自称曾多次向中央打报告，要求政府出台政策救助。随后，市场上先后传出中远向政府请求注资100亿元、甚至200亿元的传言，而这种将令政府陷入无法躲避的“道德风险”的财政注资，几乎是在拉政府下水。

当时，央视财经频道《交易时间》栏目就直言，企业的当家人应该多向市场要资源，要人才，而不是向政府求救，“如果央企的掌门人观念上没有真正转变，是有愧‘中国企业家’这个称呼的。”

敢说的性格，暴露了魏家福仍停留在过去的“我为政府分忧，政府帮我解难”的传统央企领导人思维模式，而这，很可能是最终导致中央下决心，不再继续给他正名时间的原因所在。

继任者扭亏仍存隐忧

接替魏家福的马泽华，也是“老中远”。但他在个人风格上，与魏家福的高调截然不同，而是显得更加得温和。

一个明显的例子是，今年3月底的那个魏家福缺席的业绩发布会上，媒体不断地追问马泽华，是否可以向投资者给出今年能够扭亏，不会出现退市的承诺。但这样的一句在魏家福可以轻易扔出来的话，马泽华仅做出用语谨慎的“我们会加倍地努力”的表态：“一定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市场，对得起股民。”他说。

马泽华历任中远总公司航运处副处长、航运部副经理，中远英国公司总经理，中远美洲公司总裁等职位。2001年9月到2006年11月还曾担任过中远集团的副总裁，后被调任中海集团，2011年8月又被调回中远任集团总裁。

接替魏家福掌舵中国远洋的马泽华，能否实现前任公开留下的不退市承诺？

中国远洋已经两次“断臂求生”。3月初，ST远洋已将中远物流出售了给大股东中远集团，获得了19.6亿元的交易收益。两个月后，再次发布公告，其控股子公司中远太平洋将出售21.8%的中集集团股权给大股东，可使中远太平洋实现一次性税前转让收益29.1亿元，中国远洋持有中远太平洋约43%的股权,这项交易将为中国远洋带来一次性收益约10亿元以上。

然而，这些动作仍不能让市场对其扭亏放心。交银国际在一份报告中称，“我们担心尽管公司能出售中集集团股权，今年年底仍会录得亏损。因此，如果公司想避过A 股除牌，必须采取其它行动。”

花旗相对乐观，他们的报告认为，这两次出售加上加上未来或再出售业务，中国远洋今年有望转亏为盈。然而，花旗认为该公司基本面仍非常疲弱，即使今年扭亏为盈，在行业仍未复苏的情况下，预期明年又将再次录得亏损。

近期，BDI指数（波罗的海贸易海运交易所干散货运价指数）升穿1000点，是今年首次，但券商普遍认为，这只是短期反弹，整个经济环境尚未看到好转迹象，航运业上市公司至少在今年上半年的业绩上，仍将面临集体亏损。

而按照魏家福曾经对腾讯财经预测的航运周期，再过两年，2015年，整个行业就将重新进入上行周期——看起来，魏家福像是输给了时间。（腾讯财经 刘中盛 发自北京）